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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家訪談紀錄
第 14 節： 荒野召喚的拓荒者 ── 楊恩生
楊恩生與老師李焜培合照 約1985 年
楊恩生1956 年生於花蓮美崙。他3 歲就立志當畫家，10 歲時受梁丹丰啟蒙，接受正規的水彩訓練，楊恩生回憶那段時光：「我的第一堂水彩課是在十歲的時候，小學五年級升六年級，跟啟蒙老師梁丹丰學。在我的記憶裡只有短短的一個月，從簡單的鉛筆畫線條打十字線，如何把一個盤子平放在桌面上，理性的構圖，在十歲我的同輩都還在畫兒童畫的時候，我接受的卻是成人的畫法訓練。」 15 歲，在同輩都懵懂摸索，迷失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，楊恩生便已經規劃了自己往後的人生，他甚至無意中就運用了藍海策略，善用自己擁有成為藝術家的優勢。他重回梁丹丰的畫室，再度確定自己以成為水彩畫家為志向。他勇於開創追尋目標的性格，彰顯在他創辦了建中美術社的機動性，楊恩生請到梁丹丰、金哲夫、舒曾祉這樣強大的陣容，甚至斗膽打了電話到師大邀請馬白水到建中講課：「在建中美術社成立的時候，我就找梁丹丰老師來演講和示範；接著切入政戰學校系統，找金哲夫，雖然是以油畫為主，但是他的水彩畫功力也非常的扎實；找舒曾祉來示範大氣磅薄的渲染風景。在我們那時的高中時代這些老師，個個是天兵天將，畫得好到我們這輩子都不敢想像、不可觸及的程度；高中時代接觸到最大的一位大師是馬白水，也是我高二的時候請他來為我們示範。我壯著膽打到師大美術系去。」為了說服兄姊支持他成為畫家，他也拿到寫生比賽的第一名。為了將畫畫好，他跑到坪林的山裡苦修；拿著馬白水的畫冊，一邊練習風景寫生，一邊揣摩如何構圖、上色。為了瞭解透視，他跑遍整個臺北，最後在牯嶺街找到了當時唯一的一本、郭道正教授寫的透視學，從這本書中去學習構圖的基礎。 某一次翹課到臺北植物園的荷花池邊寫生，他遇到了胡茄：「我溜課去植物園寫生的時候，遇到復興商工全班正在植物園荷花池寫生，我看到了一個矮矮小小的老頭子，學生對他非常的尊崇，我偷偷的問：『他是誰？』，他們回我這是很有名的胡笳老師。胡笳老師回過頭來問我：『你很喜歡畫畫？』我回答：『是。』『那麼你是逃課出來的吧？你的制服一看就知道是日間部。你功課很好，想不想跟我學畫？』我說我想，可是我沒有錢可以交學費，他居然跟我說他不收學費。我開始參加他們的寫生聚會，每個禮拜天，一起到土城、到三峽，現在新北市的各個鄉下去寫生。」「所以這一連串的初期老師與胡笳老師與他的學生—我的師兄，他們修改我的畫，改變了我的視野，讓我覺得：『不妨來唸美術系好了！』」高中的這段翹課寫生的日子，更堅定了楊恩生將來進入美術系的決心。 雖然在高中時代建立了對繪畫的興趣與志向，但是考大學的第一年，楊恩生並沒有如願考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的美術系，而進入了文化學院：「第一年我沒考好，考進了文化學院，那時候的水彩老師是何文杞，我在那裡一個月都沒去上課，跑到籃球場去逃避，因為心情不好。我一直在想：我為什麼不能讀第一志願呢？後來就決定就休學了。」這時期他與何文杞有短暫的一段緣分，而楊恩生的才氣卻令何文杞念茲在心。楊恩生隔年如願進了師大。 師大的名師匯集，楊恩生在這裡如魚得水。有一板一眼，正規嚴肅的劉文煒，也有教學自由開放的李焜培，楊恩生則是受到李焜培的影響較多。當時李焜培為了激起學生的創作靈感，有許多新穎、讓人意想不到的教學方式：「他會拿出一個橡膠製的、光禿禿的雞，丟到女生中間，女生們一陣尖叫後才知道這是今天畫畫的題材；另外一次上課，女同學發現地上有一塊融化的雪糕，想拿起來，結果是一個橡膠道具，可能是整人玩具。躲在一邊的李焜培老師說：『這就是今天畫畫的題材。』甚至有一次，他也沒想我們程度夠不夠，就把他女兒帶來，一進來看到二十幾位三十位同學瞪著她看，嚇得大哭。副班長就趕快塞了一個棒棒糖到她嘴巴裡，所以這兩個小時內，她一根棒棒糖接著一根吃，成了我們最好的模特兒。」除了課堂上的教學楊恩生，也到李焜培家裏看原文畫冊，培養出亦師亦友的情誼。大二時的素描的老師張道林也讓楊恩嘗試用水彩畫石膏像：「我做了一個大膽的請求，問老師可不可以用水彩來畫素描？他回答：『當然可以啊！只是難度很高呢！』我畫了一張石膏像，結果是張大花臉；記得第一次畫的是勞孔半身像，是全開的畫紙，我畫得非常非常辛苦，可是馬上就領悟既然它是白色的，我為什麼要畫成彩色呢？張老師很自由，他放任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，所以我也得到很多異樣的眼光，如果時空拉到現在，沒有人會覺得奇怪，但是當時的人會覺得我的想法很怪異。」 除了師大的傳承，楊恩生也與許多水彩畫家都有交集，楊恩生也談到了鄧國清：「我大一時，去淡水寫生，我畫了一張對開的船，鄧老師和師母在後面看了很久。彼此介紹之後，他告訴我，他是我高中參加比賽時的評審，注意我很久了、很喜歡你這個年輕人。所以到現在我和鄧老師和他的弟弟鄧國強，每年都會碰面。目前師大的水彩前輩大多已經不在，反而在我十五六歲開始比較相熟的政戰學校的前輩，有幾位還在世。」師大畢業後楊恩生成為龍門畫廊的經濟畫家，因此與同為經濟畫家的劉其偉成為了忘年之交。「另外還有一位大師中的大師，就是劉其偉，我和劉其偉有很好的一段交情，算是忘年之交。我們是同事關係；我們每個月都要去龍門交畫，偶爾會不期而遇。我甚至還把自己賣一張畫的錢，與龍門的老闆李亞俐商量，可不可以交換一張劉老的畫。他的畫很小，我的畫是對開，是他的四倍大，勉強可以換到一張劉老的畫。當時我太太很不以為然，為什麼要買別人的畫。不是因為這張畫會增值，純粹因為我非常喜歡。當時劉其偉畫24 節氣，有些抽象味道的畫面、或是他畫一些帶有保羅克利(Paul Klee1879-1940）風格簡化的動物造型的圖，無論在藝術界圈內圈外都很欣賞。」除了劉其偉，還有席德進。楊恩生與席德進的緣分僅有兩次照面，都不是與習畫有關，但是卻都是在人生的重要時刻：一次是因為颱風被困在楊恩生視為第二家鄉的蘭嶼，席德進吃了楊恩生所烹煮的一頓食物，另一次則是在席德進過世前一星期，楊恩生作了採訪，也為席德進畫了速寫：「我和他有這樣的淵源，在他離世前一個星期採訪了他，也畫了他的速寫，經過了他的同意可以刊登。我那時候才24、25 歲，這個經驗讓我明白：從採訪能夠遇到上一代的大師；像胡笳，我曾站在他後面看他畫畫，就像張良替老人家提鞋子一樣，他就收我做他的學生，所以我覺得這社會上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機會，機會來的時候你有沒有抓住—比如席德進的速寫，如果我畫得不像，他不讓我登，我如何交差？如果我手上沒有很好的餐點，颱風天得到全島上最好的食物，席老師也不會跟我認識。」 除了對前輩的緬懷於心，對後輩的提攜，楊恩生更是不遺餘力。訪談中他也提到幾位學生，知名的如鄭治桂、孫心瑜、簡忠威；楊恩生的夫人劉秀彩，也是楊恩生的得意門生！還有近年來陸續得了許多歐美大獎的王文琮。即使不是美術科班出生，對水彩有決心與毅力去學習的，楊恩生都傾囊相授。
楊恩生的靜物轟動一時，葡萄王的名聲不脛而走。在這些靜物畫作達到頂峰時，他卻突然封筆，1987
年後轉為畫鳥（葡萄與白頭翁幼鳥），走入了生態藝術。在畫鳥的過程中他吃足了苦頭，當時攝影並不如現在數位化便利，要如何抓到鳥的姿態？楊恩生實事求是的性格，促使他在研究鳥類畫的同時，結識了不少生物學家、攝影師。他為了追尋天鵝、鶴的蹤跡，幾乎將自己變成了候鳥—跟隨著這些遷徙的鳥類走過了全球，原本在畫室中的畫家，來到了荒野。1995
年楊恩生成立了「臺北市生態藝術協會」，並於2007年， 當初想著「當畫家每天只要畫畫，可以不用工作」的小男孩，如今已成為臺灣生態藝術的拓荒者、改革者。在他耳順之年，仍滿懷著種種夢想：不停地旅行、探險、甚至嘗試繪本領域。歷經臺灣水彩黃金時期的光芒殞落，楊恩生擅自扛起讓水彩再度發光發熱的重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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